別無他途

前幾天寫了一篇「恍惚」，不想引起了許多親友們的擔憂，多不好意思。

其實我可以選擇過一段時間，待我又跨過了這大深溝後，才以歡慶之聲宣佈自己在過程中的感受與體會。可是，我寧願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，病前，我這個 3 號仔都活在自己建構的形象之中。這次我選擇寫的不是「事後」分享，而是「過程中」的分享，原理跟我去年 10月寫的一篇 undergoing a change 相同，在此也將我的想法摘錄如下：

一直我慣於「事後」才寫分享。事後的分享，雖然很真實，卻多是「得勝」的聲音，頌揚的聲音，感恩的聲音；「過程中」的分享，過去似乎我沒有寫過。

看了「28天的生死歷程」的人，猶如親歷其境體會到我生命的改變，然而，那是經過整理的「事後」分享。分享是完全真實的，我並沒有刻意修飾。看這類「事後」分享的人，會覺得痛快，會為我高興，會感念神恩，會得到鼓舞。不過，在「過程中」的經歷分享卻不一樣，因為太真實、太雜亂，沒有事後的沉澱，沒有當事人的解畫，甚至當事人也未看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，很容易讓看這些分享的人如墮五里霧中，不明白的人還容易被絆倒－－因為情緒太猛烈，也可能負面居多，畢竟，事情還未到終局，神改變生命的工程仍未完成。「過程中」的分享，還夾雜相當的痛苦，因為它太緩慢、太迷亂，要與我一同經歷一天一點一滴的改變，卻未知「謎底」，看著我瘋狂，看著我消沉，看著不能明白的蛛絲馬跡，會讓人感到窒息，十分磨人。

現在，我第一次下筆寫下「過程中」的分享。我不能不承認，這是一個冒險的嘗試，甚至比做手術需要更大的勇氣......但我寧願做一個「立體」的人，我相信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人，更能見證神。

有一點我很 conscious ──「畢竟，事情還未到終局，神改變生命的工程仍未完成。」，經歷了很多，我深知父神對我的修剪，仍未結束。

我很抱歉的，是讓關心我的人心驚了一場。然而，我又要感謝你們的忍耐，因為這半年來，你們一直見證著我生命的更新、改變，這種「一天一點一滴的改變」，不僅我自己需要等候、忍耐，關心我的人，你們的生命豈不是參與到我的生命中來，與我一同經歷麼？因此，你愈關心我，你的心會愈經歷到我經歷的痛楚。不過，轉念一想，這種生命與生命之間的交織，豈不又是父神命定我們的人生目的之一──去愛與被愛？

過去幾天，我不斷在翻聖經，重溫在我手上 66 卷聖經中特別多「皺痕」的詩篇。這 150 篇詩，過去半年陪伴我度過了許多重大時刻。逐篇翻閱，註滿了日期，劃了藍色綠色紅色線，以及一兩句當時的體會。

......翻到第 16 篇時，我記起了自己坐在醫院 B3-11號床上。晚上11時多，見完了最後一個來探我的朋友，病房已熄燈，我在床頭黃燈暈光下，緩緩打開那天收到的證主同工咭和其他咭，神叫我看看有什麼理由我要放棄生命......

......翻到第 20 篇時，是手術前從醫院放假兩天回家，在家裡自己床上。晚上10時多臨睡前，我用此篇為自己生命禱告，哪怕那晚會否是最後一次坐在自己床上，我確信自己將是下一個神蹟......

......翻到第 28-29 篇時，手術前一晚，又在 B3-11號床上。我感受著耶穌在客西馬尼園的心情，但神應許祂會加力量及平安給祂的百姓......

......翻到第 37 篇時，為著成天困住我的鹽水架，我無力地坐在 B3-8號床沿邊發脾氣。神溫柔地鼓勵我「默然倚靠」、「耐性等候」......

......一直翻一直翻......讀每一篇詩篇時的心情、神的安慰、時刻、日期、場景，甚至連當時的光線、溫度、空氣中的氣息，我都記得清清楚楚。

一如我到不同教會分享見證時說的──「神的信實，我經歷過，所以我更要在此作見證──神是慈愛和信實的」，這個真理，我絕對緊抓不放。

除了翻聖經，有兩個晚上，我就像詩篇第 4 篇所講「在牀上的時候，要心裡思想，並要肅靜」。我平躺床上，摸著肚上三號風球的疤痕......這是神的管教，是神的憐恤，是神的愛和厚恩，是恩典的印記──實實在在，這兩道疤痕訴說了一個神人之間愛與管教、生與死的故事。並不特別偉大，卻細膩而溫暖。手在凹凸不平的疤痕上繼續遊移，這裡曾被打開，又縫上了；我死過，又活過來；我遠離過神，祂卻從來不捨不棄。

到底是什麼令我不知不覺滑進了一個「孤絕」的境界，到現在我仍搞不清楚。那不是懼怕死亡的心情，不是害怕痛苦的心情，我只知道，那是一個曾真切面對死亡的我也未進入過的地方（但我肯定歷世歷代無數哲人為此著書立說，衍生出無數滔滔學說）──一個「孤絕」的異域。不是死亡，卻與死亡有關。我恍惚，因為當我發現時已 slip into 這份「孤絕」裡。我不解，因為我找不到滑入此境的原因。我孤單，因為我不知道可以跟誰講──當身邊人都在忙世間事時。

然而......只有一途......

我的救恩，我的盼望，是從祂而來......我必不動搖。
所以我從約但地、從黑門嶺、從米薩山，記念祢。
我們的心沒有退後，我們的腳也沒有偏離祢的路。
我必不怕兇惡的信息；我心堅定，倚靠耶和華。我心確定，總不懼怕。
我的幫助從造天地的耶和華而來，祂必不叫我的腳搖動。

別無他途。